持续性潜水,短暂性上头(非常杂食)

【燃思】巴别塔上

- 一些假分手文学

Summary:爱是怀疑。



 

#1

杀死你的枕边人需要几步?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对于经验丰富的医生来说,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足矣;而对于赏金猎人网站站主A,他的步骤则会更加精简:找到枕边人,杀了他。

张思睿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把大象放进冰箱的古早笑话,尽管没人能在知道那头大象是自己时笑得出来。夜里极静,郝燃的呼吸声在他身侧细微地起伏,耳骨上那枚耳钉的金属光泽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张思睿移开目光,看向室内其他物件,在心里罗列清单再一一排除,有裂痕的镜子,抽屉里的剪刀,吃得只剩一半的药瓶,床头的加湿器……

——郝燃,你的刀会藏在哪里?

 

郝燃想杀他,这其实算不得一个秘密。A把他填成网站目标时压根就没避讳着他,称得上是大张旗鼓向合伙人下了战帖。张思睿脾气爆,拽起他的衣领就逼问他什么意思,郝燃也不介意,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意味不明的笑容:“别着急啊三儿,我给这个任务的期限是五天。”

他越是愤怒便越是冷静,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几乎在他身上结成蓝冰。张思睿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拳头别往人脸上招呼,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冷笑:“五天是吧?行,我陪你玩。

你给我等着。”

郝燃眼睛眨了一下,问等什么?

张思睿丢下他大步跨出门去,在心里冷笑着回答:等着给你自己收尸。

 

 

 

 

#2

五天就五天。

第一天郝燃跑遍全城都没有见到他的张医生,而医院记录显示他依然正常上班打卡——不管出自于何种原因,张思睿并不肯见他。

第二天连医院打卡记录都一并消失,郝燃隐约感受到某些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算无遗策的A也有感到无措的时候,遵从本心去了Timeless酒吧一趟,却在那里捡回了一个买醉的医生。

他看到张思睿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西服仍然齐整,但袖口沾着干涸的酒液,不像他。郝燃觉得好笑,搀着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又熟练地从他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难得大发善心准备送佛送到西。他费力地把张思睿塞进副驾驶座,再绕到另一侧开门上车,发动机启动时车内的灯光一起点亮,借着这光他看见张思睿侧靠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他。

郝燃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认他酒品不错,俯身帮人把安全带系好。他凑近时张思睿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郝燃怔了怔,抬眼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张思睿眼里的醉意似乎消散了片刻,盯着他的视线似有悲伤浮动,再仔细瞧已经恢复了冰冷一片,郝燃在他冻得要吓死人的目光里摸摸鼻子:“三儿,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这是倒计时的第二天。

 

张思睿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宿醉让他头痛欲裂,身旁的床空出半边。郝燃应当已经出门上班,但一套熨烫好的新西装挂在衣架上。

他沉默地将它取来,沉默地换上,对着镜子整理衣角,领结,动作越来越慢。

他在试图遗忘,假装忘记这套西服上曾拂过的另一个人的指尖,忘记枕头边被另一个人躺过的褶皱,忘记所有不该发生的吻。

最后一颗扣子扣上,镜子里头的那个人又套上完美无缺的精英的壳。白袖口底下露出一截黑色的手环,和今日的装束并不搭。送他这个手环时的郝燃好像还在床头支着下巴看他,A变态的控制欲在他的礼物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连合伙人的心跳也要完全监控。

他当时什么反应?他为什么接受得顺理成章?张思睿捏捏自己的眉心,哦,他当时问过郝燃为什么。

“没什么。”变态的A还在床头对他笑,“我只是……我想知道它为什么而人跳动。”

 

张思睿将郝燃送他的手环摘下来收进柜子里,在心里默念:下次见面,我们就是仇人了。

 

 

 

 

#3

但他忘记了他们的关系从不由他主导,郝燃不肯放过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他的生活。他更不愿承认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

 

第三天张医生脱下白大褂换上常服时,穿着皮衣的年轻人已经等在大厅,见到他时笑得眉眼弯弯,要将手里的围巾缠到他的脖子上。郝燃生得好,眼底下一点泪痣在这笑容里融得温柔又多情,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张脸。

但他是张思睿,臭名昭著的杀人网站的幕后投资人,骨子里跟眼前这个正伪装无害模样的连环杀人犯流着一样凉薄的血。

“郝燃。” 他听见自己冷静地开口,“我们不要见面了。”

 

张思睿走出好几步,注意到身后异常的沉默,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郝燃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围巾的手垂在身侧,骨节红通通的,像是被冷风吹的,他在这里等他下班了多久?

他的心也被一道道冷风刮着,穿过大堂的风在他体内咆哮着乱闯找不到出路,张思睿还没想好说什么,郝燃却突然低声开口:“先是手环,然后是围巾,最后你想丢的是什么?”

他问:“……是我对么?”

 

张思睿张张嘴,心里的句子先冒了出来:好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在冻结的温度里回味到一点迟来的隐约的后悔,却再次决定把这预感当做自己头脑犯蠢的证明,冷笑着问他:“郝燃,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在决定背叛我之后还要作出一副被人背叛的表情?

 

郝燃的手紧紧攥着围巾,没头没尾地开口:“这是第三天。”

第三天。这个可笑的倒计时被再次提及,张思睿几乎被气笑,他回温的心脏在这瞬间重新变得冷硬,只觉得眼前的人无可救药。

门口同事的目光已经在他俩身上转了许久,张思睿提醒自己不能在公共场合失态,克制地对郝燃点点头,咬着牙关压低声音:“行。你不滚是吧,我滚。”

 

他越走越快,却仍能感受到郝燃的视线如同蛛网般紧紧粘着他。他看不见的身后,郝燃遥遥注视他的背影,那张脸上带点茫然,带点困惑,带点一瞬即逝的脆弱,却唯独没有即将被抛弃的不安,他逐渐眯起眼睛,盯着合伙人的眼神如同紧锁着猎物的狼。

郝燃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扫了眼还在旁边看八卦的医院员工,慢吞吞地抬手,将围巾围到自己身上,放下手时,已然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4

第四天张思睿在自己的越野车副驾驶座上醒来。

郝燃在他旁边哼着歌开车,皮质的面具覆在脸上,窗外的风景向荒野一路飞驰。再深度的睡眠也不至于让人被从家里弄上车还毫无知觉,郝燃又是怎么拿到这辆车的钥匙的?张思睿一时间又惊又后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着了道,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手臂上有没有残留的针孔:“郝燃,你——”

“嘘,” 郝燃对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张思睿注意到他手上带着皮质手套,是去出任务前的标准装束,而前方卷起的沙尘里,一道蜿蜒的山路逐渐显现,“目标就在前方。”

 

山路弯弯绕绕,车也开得左摇右晃,郝燃的心情好似好得出奇,跟着车摇晃的节奏断断续续地哼歌,昨天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好像已经完全被他遗忘。张思睿在脑袋第五次差点撞上车窗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手机往身旁重重一拍,啪的一声,在郝燃漫不经心的调子里切进一个巨型的休止符。

前方又是一个陡峭的上坡,郝燃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再加一脚油门:“三儿,消气,消气,” 他降下车窗,半山腰的冷雾顺着气流灌进车里,“这儿空气好,咱们把这当次郊游也行。我以前就听说这山上有个看日出的观景点有名,大忙人什么时候赏个脸跟我来看一次呗?”

张思睿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喷嚏。

 

郝燃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把车窗升起,又捡了些山上其他的传闻说,说这里后山有个大型的猎场,山顶有片种满花树的植物园, 半山腰那片公墓里有人曾经见鬼,话题扯了八百里远。末了又欠兮兮地把话头一转:“三儿,早知道把你弄出门前给你多套件衣服了……这样吧,你抱我一下,抱我一下就不冷了。”

可不就是见鬼了么。张思睿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冷漠地盯了郝燃片刻,心想,这鬼话连篇的东西可真该去跟传闻中的野鬼认个亲。

 

车最终停在了一片深深的树林中间。

张思睿率先下车,环视一周,抱着手臂冷笑:“这荒郊野岭,绝佳的抛尸地,目标会跟你来这里?”

“他当然会来,”郝燃意有所指地用皮靴拨了拨地上的枯叶,露出他们脚底下的湿土,昨天半夜刚下过一场雨,新的土和旧的土混在一起看不分明,“他有把柄在这里。”

 

*

 

张思睿背靠在车窗上吹冷风,压着脾气问:“你好了没有。”

 

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山间的雾气被吹散了些许,有人在此长眠。手机依旧找不到信号,他按熄屏幕,从反光中看见他的好搭档熟练毁灭痕迹的手法,郝燃的皮衣上沾了点土,额头上也有一点擦伤。张思睿漫不经心地想,与一个有能力杀人抛尸的目标正面搏斗实在算不上个好主意,A那点聪明才智最近是全都用在对付合伙人头上了么?

 

郝燃那边还在忙碌,清理完地上的脚印又去看猎物坠落的深坑——说来也奇怪,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像是用来捕猎的陷阱,目标和郝燃打斗时又怎么正好蹭到陷阱边缘掉了进去?

郝燃解释道:“咱们可能从背后绕进别人的猎场了,兴许是有人挖来困住动物的呢?”

张思睿斜瞥他一眼:“这种树林里能有什么大型动物?”

“哦,” 郝燃无所谓地说,“那可能是冤魂索命吧。有一件事情不太妙——”

“他的那把砍刀可能沾到我的指纹了。”郝燃对他耸耸肩,“有人得下去。”

 

张思睿跟他对视片刻。

 

陷阱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巧合,这会不会是A事先掘好的坟墓,只等他下去后就一网打尽?

他心里还没想好对策,郝燃说:“我下去。”

 

现在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掉转,如果A足够理智,他便不该把自己陷入现在这种境地——而郝燃站在深坑底下,检查完凶器又仰起头,理所当然朝他伸出手。

张思睿垂在身旁的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没动。

他仔细地看着郝燃,仔细地思考,他什么多余的事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这里把他抛下,这个人就会消失得了无痕迹。

 

“三儿。”

下方郝燃的笑容保持不变,瞳孔紧缩地盯着他。上方父亲的幽灵还在他头顶咆哮,你该杀了他,为了自保,为了撇清自己,否则你会后悔——

 

可是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天……他不愿在此刻草草了结。

 

张思睿最终还是选择把人拉了上来。

郝燃借着力气扑到他身上,跟他接了一个又急又凶的吻,亲吻中他的嘴角被郝燃咬破,血的味道弥漫在唇间,跟A皮衣上的凉意融为一体,让他生出一种正被血泊包围的错觉。

 

又一次被裹挟的共同作案,又一个充满血味的吻。这是计划的第四天。

 

 

 

 

#5

再回到市区时已是夜晚时分,郝燃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驾驶位上张大少爷又屈尊当回了他的司机。车径直驶向秘密基地,郝燃率先下车,张思睿却没有动——他以前偶尔会在这里留宿,但次数不多,他和郝燃维持关系的原则是不过问彼此的生活。

郝燃走了两步又折返,车窗降下,他的三儿在车里抬着下巴看他,嘴角带着一点被他咬破的血痂。他想摸摸张思睿的伤口,被不耐烦地躲开,张思睿用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于是他摸摸鼻子:“明天是最后一天……三儿,咱们——咱们明天去看个日出怎么样?就今天说的那地方,不留遗憾。”

夜色里郝燃的眼睛很黑很深,这一刻他们仿佛离得很近,但郝燃眼里那些他从来没看懂的情绪又将他们隔得很远。张思睿在对视中率先移开视线,摇上车窗,答道:“好。”

 

*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色已深,张家大宅的灯始终还亮着,张思睿坐在书桌前,精心挑选一把手术刀。

窗外乌鸦叫得凄凉,这应当是个恐怖电影的开头,而他完美出演了其中的反派变态医生,即将与另一个曾经同路过的反派展开生死厮杀。至于究竟鹿死谁手,还得明天见分晓。

 

电影里狼狈为奸的混蛋们反水似乎该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郝燃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深究这个问题会变得越界。他们也曾经以开玩笑的方式谈论过对方的死,彼时郝燃的胃病复发,趴在沙发上奄奄一息,张思睿走过去将手里的粥往他面前重重一拍,问他赏金猎人网站站主A的最后一单是不是要干掉自己。

郝燃白着脸还要跟他贫,说放心,我要死肯定也拖着你一起,咱们就做对浪迹天涯的亡命鬼。那时他没想过当年的玩笑话会在此时以残酷的方式兑现,他们之间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才让他从救他的医生转为杀他的刽子手?

 

没办法界定的关系乱糟糟地堆在他脑子里,抽丝剥茧也理不出头绪。也许某种称得上爱的事物也在他们中间短暂存在过,如果痕迹也算爱的话。很多痕迹……存在于他的领带下,他的手腕上,他的身体里,A在床圙上算不得温柔。嘴唇上郝燃留下的咬痕在此时发热发烫,他觉得那像一个令人作呕的标记,昭示着他曾经被伊甸园的蛇骗去灵魂。

 

张思睿试图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只拣了把锋利的手术刀收进自己的包里,那个句子破碎在他心里却又再次不甘心地组合完整,像手指缝隙里生出的细小水泡,带着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阵痛感。

 

但是那条蛇说爱他。

 

 

 

 

#6

张思睿开车上山时天边尚未破晓,他如同在冰水中浸润了一夜,整个人都异常清醒。顺着导航行驶至目的地,观景台外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又一辆本该好好停在他家车库里的车此时孤零零地停在正中——郝燃这个混蛋。张思睿心中打起十二分警惕,观察完周围的环境后下车,悄无声息地向那辆外形骚包的超跑走去。

 

车没有亮灯,郝燃不在车里。他检查了一周,只在汽车前盖上发现了一张别在雨刮器上的扑克牌,翻至背面,一行荧光的字迹在黑夜里清晰显现:「Babel」。

 

Babel。宗教传说中的通天之塔,郝燃在搞什么鬼?

 

张思睿抬头,眼前巨大的塔形黑影沉默矗立在无边的夜色里。这是芒城著名的日出观景点,在工作日里没什么人气,显得冷冷清清。他眯起眼睛,在一瞬间觉得它的确与传说里的巴别塔有相似之处,高耸入云的塔身一眼望不到顶,在无穷尽的远方与夜色融为一处,这是一座没有尽头的塔。

 

他犹豫了片刻,握紧手术刀,抬腿向那塔走去。

 

*

 

门没上锁。

张思睿在黑暗里缓步前进,铁质的楼梯环绕着直连穹顶的中心轴散开,踩在上面吱呀作响,与他逐渐加快的心跳构成二重奏。他很快在一楼发现了扑克牌的第二张,其上书写着故事的开头:「起初,神创造天地」。

装神弄鬼。张思睿嗤笑一声,将卡片收起。

 

在黎明前夕被A引入这样一个充满谜题的塔内,这件事给他带来了一些诸如笼中鸟雀之类的不愉快联想,A对于犯罪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痴迷的——至少他曾经痴迷于设计那些杀人于无形的诡计,再得意洋洋地与他分享。彼时他在局外,现在他身处局中,张思睿在心里嘲讽地问那个与他挥手微笑的A,合伙人的命是不是就能为你本就浓墨重彩的反派生涯再添辉煌的一笔?

 

——而他无从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在他见到郝燃之前。

塔内静悄悄的,该死的A依旧不见踪影,张思睿深吸一口气,选择继续前进。

他很快发现了更多的卡牌:

 

「亚当被驱逐」

「人因此散落大地」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

「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

「就住在那里」

……

 

「他们彼此商量说」

「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

「他们就拿砖当石头」

「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

「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

「塔顶通天」

「为要传扬我们的名」

「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一张张文字线索逐渐串联,这应当是在讲述巴别塔的起源,但郝燃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故事?

心里那点异样感逐渐强烈,张思睿停下脚步打量四周。塔内已经不像他刚进门时那样漆黑一片了,有蒙蒙的光自墙面上的窗户透入,黑暗仍未被完全驱逐。向下看不到底,向上见不到顶,他身处中间,在同时意识到卡片上的字迹正在逐渐变得浅淡,其上的文字似乎是以某种特制的透明墨水书写,也许在日出的那刻,所有字迹将会消失不见——该死!

 

他迫不得已地加快脚步。

 

「耶和华降临」

「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

「看哪!他们已经与我们相似」

「眼心明亮,能辨善恶」

「现在他们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

「就将永远活着」

 

……

 

太阳还躲在厚云层底下,而云层正在变得越来越亮。

他一路上行,步子越来越急切,到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光也追不上他。

 

……

 

「耶和华说」

「那塔建成之时」

「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

「都用一样的言语」

「没有什么不能成就」

 

张思睿赶在黑暗消失前拾起了最后一张扑克牌,牌面是A,其上赫然写着:「……那塔将名为巴别。」

他抬眼,倚在天台栏杆上的郝燃在此刻回首,侧脸被第一缕天光照亮。

 

 

 

 

#7

郝燃这个……

张思睿用尽毕生涵养将嘴边的脏话咽下去,他听到自己胸腔在急速振动,但仍努力将语调保持平稳:“你……你到底搞什么?!”

或许是他喘得太厉害,郝燃看了他片刻,脸上露出一点介于诚恳和讨打之间的微妙歉意:“三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想过来帮你拍拍肩膀……如果我还能这么做的话。“

他侧身,露出了始终藏在身后的左手,其上的铁环明晃晃的,另一头被铐在栏杆上。

张思睿骂了一句,因为过于震惊甚至没注意到刚咽下去的脏话在此时顺溜地跑出嘴边。

“郝燃,你脑子没事吧?”

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问,“谁干的?”

郝燃问:“你算不算?”

“什么?”

“三儿,” 郝燃打断他,“听我讲完吧……我是这故事的最后一环。”

“咱们该从哪里说起?哦,对了,塔。”

张思睿嘲他:“你不像是会看这种东西的人。”

“我在你书架上找到的,” 郝燃说,“圣经。你信教么?”

张思睿沉默片刻,摇摇头,“是我母亲的遗物。”

他们一时都安静下来。

 

地平线上那轮橘色的火球还在冉冉上升,郝燃迎着光眯起眼睛:“我其实不喜欢太阳。”

“我也不喜欢,” 张思睿站到他身边,与他看向同一处远方,“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浪费时间的合理理由。”

“……但和你一起看也不是件不能忍受的事。” 郝燃说完,观察了片刻张思睿的表情,遗憾道,“好吧,看来我对说这种话毫无天赋。你——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张思睿不客气地道,“昨天。”

“坑是我挖的,人是我杀的,”郝燃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刚刚那个抱怨太阳的年轻人瞬间消失不见,“我邀请我的合伙人一起郊游了一趟,你不喜欢吗?”

“郝燃。”张思睿冷眼看他,“如果你没有回答问题的诚意,下次就不要让别人提问。”

 

 

郝燃重新将脸转向太阳,模糊在光里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抱歉,我可能不太习惯……”阳光里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我只是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答案?”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但在柯宸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只猫。”

“它自己在路边找上我的,那么小,那么软,偶尔和我闹脾气,我给他准备了很多猫粮和玩具,我以为它能一直陪伴我……但它在某天跟另一只野猫跑了,见识过自由的猫就会对家不再留恋。后来我有了新的猫。” 他回头望向张思睿,他的洗发水香味淡淡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毛茸茸的边缘,焦糖色的,猫的毛色,“一切都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猫会离开的诅咒仍然在我身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避,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推开我,我迫切地想知道我会不会再一次被丢下……三儿,但你为什么要把我拉上来呢?”

他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拉上来了一个混蛋……在第一只猫跑掉的时候我就想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关起来,接吻不行,做圙爱不行,监控心跳也不行,我都试过,没用,只有锁起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背光里郝燃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低头摆弄手铐,铁质的链条被他弄得哗哗作响:“这是我昨天放在后备箱的东西……”他以此佐证自己话语的正确性,“无论以什么方式,无论会不会伤害你。”

 

张思睿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这番堪称惊世骇俗的剖白,但他意识到他所认为的真相也许与他预料中的完全不同。

“所以你……你还认为死掉的东西才不会背叛你。”

 

郝燃闷笑一声:“三儿,我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你了,” 他冲着张思睿扬了扬自己被手铐铐住的手,“但我发誓至少我现在还没这么想过,否则它该铐住的是你而不是我。” 张思睿心想他在把这种混账话讲得理直气壮的事上倒算得上天赋异禀。

“我其实后来还见过那只猫,” 他望向郝燃的眼睛,带着毛茸茸金边的云朵映在他比常人略深的虹膜上,猫的影子在轻灵地翻腾跳跃,“它脏了,瘦了,但我在那一刻居然理解了它为什么离开我。我恨它离开,又爱它奔跑在阳光下的样子,自由比我这种人能给予的爱更宝贵是不是?”

“你看,猫都是机敏的动物,而你拉上来这么个混蛋……你该知道你不该对他好,甚至不该拥抱他,”

他拉起张思睿的手覆至自己的喉结上,总结道:“你该杀了他,因为他总有一天会毁掉你——我给过你机会。”

 

一切都是错的。

这不是A该说的话,不是他们该看的日出,不是他所推断的结局,甚至连他听郝燃说话的方式都是错的——他的手本应当稳稳握着刀,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皮肤亲昵地贴在一起,郝燃的喉结在他的手指下轻轻颤动,蛇将七寸交付给他。为什么?

 

“为什么?”张思睿问,“你精心设计用来毁掉我的方式就是让我杀掉你?”

 

“都一样。” 郝燃说,“死掉的东西才不会背叛你,我向你证明和你向我证明具有同等的分量。”

“但是——三儿,猫离开我的这几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你书架上的另一本书提到像我们这样的人应当具有两颗心脏。”

他直视张思睿的眼睛。

“如果每个人都有两颗心脏,我便得以留存一颗来保守我的秘密。但我……我只有唯一的那颗,它很不听话,只认定你,我别无选择。”

 

郝燃摊开手,一把钥匙静静躺在手心中央。

“张思睿,它对你的报答就是你会拥有第二次机会。来吧,把钥匙扔下去,这片栏杆也被我提前检查过了,年久失修是个好理由是不是?我对合伙人向来贴心,” 他讲,“你推我一下吧,推我一下就好了。”

 

闭上眼睛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天平,张思睿想。郝燃站得笔直,一手铐在栏杆,一手将关乎命运的选择放在了自己平摊的手心上。他像是所有该讲的话都已全部讲完,此时神色无喜无悲,坦然接受所有已经加上或者还未加上的砝码。

 

他的手术刀明明还在自己包里,但他意识到从最开始他见到郝燃的那刻他就没想过要用到它。

“郝燃,”张思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如果每个人都有两颗心脏,我原本的那颗能不能放在你那里?”

郝燃猛地睁开眼睛。

 

他想,人是不能以理智支配的动物,就像你明知道自己救上来了一个怪物——然而此时此刻你还是想去抓这怪物的手。

他想了很多,又想了很少,郝燃望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于是他只是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存在。山顶的温度随着太阳的轨迹逐渐升高,周遭都是回升的暖意,也许有一个气氛刚好的亲吻应当发生。

 

张思睿睁开眼,郝燃还在固执地看着他:“没有第三次机会了,你可要想好了。”

张思睿懒得再同他讲话,只是拽过他的衣领,直接吻了上去。

 

 

 

 

#8

咔哒一声。

张思睿下意识低头,发现手铐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移动到了他的手上。

他俩一左一右一手一个,张思睿几乎被这如此别致的情侣手镯气笑,问郝燃:“你还在发什么疯?”

郝燃看着他片刻,露出个笑,这笑容带点轻快,带点得意,难得一见的少年意气在他的眉眼间生根发芽:“我是在手动实现塔上的传说——”

 

他在心里补充,传说中在塔顶一起看过日出的人会永不分离。

 

 

 

 

目标:张思睿

买家:郝燃

猎人:郝燃

A的指令为,跟他回家。





——————————————————

两颗心脏的来源:

每个人都有两颗心脏,“秘密的那颗就蜷伏在那颗众所周知、我们日常使用的那颗心脏背后,干瘪而瑟缩地活着……它的肌肉被紧紧捆绑,有如被细绳紧密缠绕住的指尖,因缺乏血液而变成蓝色……让我们第二颗心脏变色的并非梦境,而是那些在无法入睡的夜里奔腾过我们脑海的思绪,这些思绪,我们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巴别塔之犬》

巴别塔在这篇文里是一个关于沟通问题的隐喻,这篇文在备忘录里躺了太久了……脑洞来源于很久以前在群里聊天的产物,当时提到说燃和三的童年经历一定会导致他们在一起之后经历沟通问题。不幸的人会用一生去治愈童年,但在这篇文里我希望他们是幸运的那个w







评论 ( 24 )
热度 ( 335 )
  1. 共3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楚墨为轩 | Powered by LOFTER